一

听到雯的邀请,她笑了笑,摇头,没有说话,她怕她会在自己的声音里流泪。

是新入学的第一个周末，雯提出大家一起去KTV热闹一下，为她们4个年纪相仿的女孩都考入这所有名的大学，为她们能分到一个寝室，为已经开始的大学生活……

这个来自北京的女孩高挑而漂亮，有着大都市女孩特有的神气，爱说话爱笑，热情洋溢。不像她，一个星期了，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10句。

雯的号召立刻得到另外一个女孩的响应，那个叫童的女孩来自山西，好像是个小城镇，可是家境却非常优越，她的父亲，是个小煤矿主……

然后雯就问到了她，拍拍她的肩说，去吧小月，你说话声音那么柔和，唱歌一定好听。

可是，她摇了头。她想刻说什么呢？都是18岁，可是18岁的差别有多大啊。KTV，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，听说读书的镇上也有一家，据说那不是好女孩去的地方。即使不如此又怎样呢？她也不会去的，除了念书，她还要做那么多的事，农忙、家务……样样都要去做。妈的身体不好，爹走不出去，一家人靠着几亩地生活，日子那样拮据，读大学的学费，还是父母借来的。她来报到前，爹一再叮嘱，一定要申请到救助金。所以她来到学校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写了救助申请。

看她不做声，童说，去吧小月，我请客，想想，我们要在一起住4年呢，我们多有缘份。

童的声音是诚挚的，她听得出来。可她还是又一次摇了头，然后俯下身去整理床上简单的卧具。她知道她不可能走进她们的生活，她的经济状况和自尊心都不允许。

两个女孩子有点扫兴地叹了口气，然后，她听到雯又说，安安，那咱们去吧。

安安家在山东的一个小城，和她一样，是一个人来报到的。那是个剪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，说话也不多但言语利落的丫头。她不知道安安家世境如何，和她一样，一个星期，安安都穿着一条洗得褪色的牛仔裤，棉T恤，球鞋。但城里的孩子，无论如何都会好很多，和她，也是不一样的吧。在这个小群体里，她想她注定了孤单，而且要孤单4年。

低着着，她的眼泪真的快要掉下来了，可是她却没想到，就在这个时候，她听到安安说，我不去了，我今天可是要去打工呢。

打工？童说，为什么？安安，我们开学才一周，没那么迫切吧？

安安笑着说，当然迫切啊，我妈可只给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，我家穷，爹妈都下岗了，摆个小摊收入又不好，供不起我。不打工，下个月我吃什么？

看着安安，说不出是同病相怜的伤感还是怜惜，她的心在酸涩后竟也为此感到一欣慰，毕竟上帝没有只把她一个人抛在生活的困境里，至少还有安安。只是，安安看上进心来要比她乐观，竟然不隐瞒自己的家境，说得那么坦然，让她有些羡慕。

两个女孩彻底扫兴了，嘟着嘴巴说，两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啊？请你们你们 都不去。

安安说，请也不去，好不容易找的工作，丢了你帮我找啊？

雯不说话了，委屈地眨眨眼睛。安安笑起来，安慰她，你们俩何以去逛街，这里有条步行街很有名的，比唱歌有意思。

两个女孩又开心起来，飞快地换了衣服跑出门去。宿舍里，只剩下她和安安。

二

是安安打破的沉默，似乎很随意地问地问她，小月，不出去走走，就在宿舍呆着吗？

她一直低着头，像鼓了很大的勇气，松开紧紧抿着的唇，抬起头说，安安，我也想去打工，你能带我一起去吗？

安安顿了顿，翘起下唇吹吹额前一缕略长的发，想了想说，好吧不地凭我们现在这点本事，只能找出力的活，你愿意干吗？

愿意！愿意！她用力地点头，心里说不出的惊喜和感激。一边读书一边赚钱，那是她心里最大的梦想啊。只是第一次来到大都市的农村女孩，始终不知如何走出第一步。那一刻，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幸运了，能遇到安安，这个不华裔和她一样贫穷，还愿意带她同行的女孩。

三

那个周末，安安带着她出去了。城市真的很大，她出了校门便迷失了方向，只能跟在安安后面，找到站牌，坐公交车……她心里那样忐忑，那是她第一次坐公交车。上车投币时，她看到安安丢进去两枚硬币才反应过来，赶快在兜里掏钱，安安按住她的手，交过了，回来时你再交吧。

她局促地点点头，跟着安安朝拥挤的车厢的后面走去。

不多的几站路，安安带着她下了车，穿过马路，朝一家有着大招牌的饭店走去。安安说，这家饭店周末招打工的学生，管两顿饭，一天15块钱，我来问过了。

她已经开心不已，粗略计算，打两天工能赚30块钱，可以应付一周的生活了。心里也越发迫切和不安起来，生怕会出什么差错。

进门，安安让她等着，自己走到前台和一个穿西装打领结的男人说着什么。过了一小会儿，安安跑到她身边笑着说，可以了，他们同意了，咱俩都在这端盘子，接待客人。

她差点高兴地叫出来。因为兴奋，脸都红了。她鼓足勇气说，安安，谢谢你。

没什么好谢的，谁让咱们家都没钱呢！靠自己吧。

靠自己！安安说得依旧轻松和随意，她却深深记在了心里。

四

那天，她并没有出来接待顾客，而是在后厨洗碗，她太羞涩，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呆过，需要时间适应。

晚上吃过饭回去，安安没有再领她坐公交车，说走回去。她自然是应允。路并不长，两个女孩子说着话，半个小时也就到了学校。她想起欠安安一元钱的车费，心里不踏实。回去后，犹豫半天，她她决定把那一元钱还给安安。安安没有拒绝，拿过她手里的硬功夫币，抛起来又接住。她心里才轻松下来。

再一周，她做传菜工，可以走到大厅和厨房的连接处。在那里，她看到安安穿着让里好看的制服，微笑着游走在不同的餐桌前，应对不同的客人，偶尔翘起唇吹吹额前垂下的那缕发丝，轻松自如。

因了安安的自如，她的心也渐渐踏实下来，胆子大了一些。过了一个月，便从后厨走出来了。她本是好看的女孩子，在安安的建议下，她把长长的头发结了两条麻花辫子，穿着蓝色缀了小碎花的衣裙，清纯可爱，声音又甜，脾气又好，很快就有了客人缘。有天晚上下班后，安安对她说，经理说要给出你涨工资呢，一天涨3块钱。

第一次，她由衷地笑了。起初让她困顿而自卑的难题，竟然这样轻易地解决了，也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份还没有结果的救助申请。她原本有节俭的习惯，收入所得，真的差不多可以应付生活的费用了。

宿舍4个女生，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成功之路了两组：雯和童， 享受着她们安逸的生活，而她和安安，却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找工了，这样，平时就得加倍地努力学习，忙得几乎透不过气，却也充实。

其实她心里知道雯也都是好女孩，她们有时会主动送她一些什么，她都拒绝了。她知道她们不是恶意的，只是她的自尊心让她不能接收施舍。

五

转眼,第一个学期过去了,同学都早早买了票回家,雯和童子童,是家长开车接走的.安安买的是火车票,跟她说,回家帮爸妈摆摊去。

她已经决定了不回家，把整个寒假都用来打工攒一部分学费。饭店同意了，春节时服务员本来就紧缺，不仅提高了薪水，为了照顾她，还让她那段时间搬到饭店的员工宿舍住。

寒假里，她竟然做到了领班，薪水自然又涨。安安回来时，她把存折上攒的钱拿给安安看，高兴得语无伦次。第一次，安安起哄让她请客，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，这也是她一直想说而没有说的。于是，在安安的建议下，两个人去了小吃街。安安要的东西都很便宜，炒凉粉、糯米糕……却吃的开心无比，吃到最后，才花掉她8块钱。

大一下学期，课程重新排列了一些，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下午又空出来，她跟饭店说好，除了周末，那两个下午也去上班。安安不再陪她，换了地方，去酒吧当服务生，。她却只喜欢那家饭店，不肯走，是那里给了她一份希望。她是个懂得感激的女孩。

因为她的这份坚持，一年后，她每天可以拿到30元钱了。

经济不再紧迫，书也读得轻松，她的心情慢慢愉悦起来，爱说爱笑了，气色和气质都像换了一个人。暑假又紧着干了两个月，再到寒假，她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，还给父母都带了礼物。坐在火车上，她已是个不再幽怨、面带微笑、充满自信、神采飞扬的女孩了。

六

之后的生活更加顺展，她一直坚持在课余时间在那家饭店做事，第二年她们有了职务——大堂副理，协助大堂经理处理一些事情。她做得游刃有余。安安学会了调酒，在酒吧客串调酒师,始终留着短发，始终一副无所谓的神情。

偶尔，她会去那家酒吧看安安，在一个角落，看她在吧台后手指如花地翻飞，调出别致的酒品来。也会一起去逛街、吃小吃，或者去逛卖服装的小店，买一些廉价的而漂亮的衣服。安安总有本事用便宜的的她打扮得像个公主。

与安安在一起的时间，她完全感觉到了自己的蜕变，从一只茧，到一只蝴蝶。她有了一对自信的翅膀。

七

又一年冬天，到了安安生日，她坚决要请安安吃顿饭，在她打工的酒店。这次，安安同意了。

那天晚上，两人要一个小小的单间，她坚持要了瓶红酒。那是她第一次喝，不胜丝毫酒力，飞快地醉了。安安笑她们没出息。她也笑，笑着伸手去抚摩安安毛茸茸的短发，说，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。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穷，我认得你穿的衣服的牌子了，虽然它们看上去都很普通……安安，我不再是个单纯的农村出来事事不通的小丫头了，我熟悉这个世界了。我知道你这么做，只是为了让我们的贫穷不孤单！

握住安安的手，眼泪，一点点溢满了她青春的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