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.下班路上,烤红薯的香气诱人,红绿灯前是一张张焦急的面孔----都急着奔向属于自己的亮着灯的那扇门.
想打个电话给他,可是,他的手机没电了.他在外地出差.手机握在手中.那个熟悉的,拨过无数次的号码都是拨不通,一下觉得空荡荡的.当然,也没什么事,即便电话通了,我能和他说的不过是些琐碎的话:告诉他我正在下班途中;告诉他我还有一刻钟到家,路过西点房买了芝士面包和原味酸奶,还买了一种新的麻仁糕,是准备周末带给爸妈的;告诉他我今天收到一个老同学的短信,她要生金猪宝宝了!
总之.都是些琐碎的话,微小的事,可是,这一段下班途中,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说话.暮色与灯光把孤独也捎带来了,鸟儿归巢前的孤独,想找个伴儿,想知道自己其实不冷清.有一个人愿听自己絮叨----翻翻电话簿,你会发现找一个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容易.黄昏,这样的时刻,一天下来,大家的心像办公室的桌面,急切凌乱,愿听你絮叨的人真的很少.爸妈也许是愿意听的,但打给他们不合适,他们会觉得扯起这些云淡风轻的话未免浪费电话费,有什么话不能留着回来说?他们也许还会担心,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.....
只能打给他,但他关机了.手机电池有点老化,另一块电池他可能没带在身上,一直让他换部新手机,但他一直没换.他说,手机嘛,就是个工具.但他说要给我买部漂亮手机,因为对我这样电话稀少的人来说,手机主要起装饰作用.所以得时尚好看.
他不是那种会让女人神魂颠倒的男人.他喜欢吃甜食,特别爱吃什锦果酱,白口吃,一勺勺,果酱沾在唇边像馋嘴的孩子.被我发现一定骂"胖不死你",他就不好意思.他做菜爱搁酱油,我常说他做的鱼是非洲鲫鱼,烧的豆腐是秘鲁豆腐.他有时有些笨笨的,我讲的笑话要滞后几秒才笑:他老想不起要表述的成语,非得我提醒,电话里的女明星他都很熟,但基本叫不上名字,有时人家换身衣裳他就不认得了,他喜欢给我买零食,说,吃吧,我又不嫌你胖,你控制在90公斤以内就成,不然咱们家得换子母门.
吃完晚饭我们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,两人步履沉重,一肚子汤汤水水.我做的菜他爱吃,他做的我也爱吃,家里的饭不是我做就是他做.所以多半就吃撑了.我们牵着手,照例听我说些废话,拉拉杂杂,旧邻同学之类.当然,有时也聊些远大抱负理想之类,但都知道.彼此都非真有进取之心.没恒心,学什么都三天打鱼,两天晒网,最适宜的还是平淡地过寻常日子.
我们就这样一路扯些废话.有时,也是觉得沮丧的-----和他在一起怎么像一对老头老太太.心里连涟漪都泛不起一个!他怎么就不能像有的男人那般励精图治,鹏程万里?然后我们就狂有钱,烦了就去酒店吃法式大餐,还不忘比较一下鱼子酱和奶油火煽蜗牛的卡路里,闲了去咖啡厅或哈根达斯----那里的冰淇淋不见得有多美味,但价格够爽!有空了去夏威夷或马尔代夫住一阵子,周末打打高尔夫.想到这些,遂有些气,如果恰逢这时他又想不起要说的成语:"哎!就是那四个字的...."我就会冲他愤愤地嚷:"难道有不是四个字的成语吗?你个白痴!"他就笑,有点惭愧.
可这个黄昏,那么想听到他的声音,告诉他我快要到家了,家里冰锅冷灶,我也许就煮点面当晚餐,打个鸡蛋.再切几片香肠.那年冬天-----我们婚后第二年吧,他自告奋勇要给我灌香肠,因为我爱吃,他又不想麻烦两边的老人,就自己做了.他从没做过香肠,就照着书上的方法做.他的手年年会生冻疮,那年真冷,他用一只剪开的可乐瓶把肉馅灌进肠衣,空气寒冷似冰,灌一截手指就全僵掉了,他呵一口气再灌.他的手像一段香肠,不是新鲜的,是晒过一阵子的香肠,酱紫色的.他原本修长的手因为年年生冻疮,关节有些变形了,肉馅腻在他手上,一定又痒又痛.他蹲在地上,在盛着肉馅的脸盆前冲我笑,孩子般一脸喜气,另一只脸盆里盘着几挂灌好的香肠.这是除妈以外的第一个人为我花工夫做的,它们的味道一定很好.
这个黄昏,他不在这个城市.这城市忽然大得没底,陌生,身边的人群和电话簿里的名字,有多少是真正与我有关的呢?
如果,手机通了,我告诉他晚餐吃面,他一定会说:"吃面可以,面里要加两个蛋!"我跟你赌,他如果不说这句话我愿输你一瓶许原精灵香水!
为什么我从没想过要给他买一部新手机?
这个黄昏,到哪儿找一个愿听我絮叨些废话的人呢?找一个说些调情的,暖昧的话的人不难,但要找一个说些鸡零狗碎的人真的挺难.我不老,但絮叨起来一点儿不输我妈,不是每个异性都有耐心听我说的,在这个万家灯火的黄昏,我才格外知道这点.
当然,别以为我和他很缠绵,卿卿我我那是几年前的事了,那时我们在厨房也不忘拥抱.现在,他有时会因为忙而心不在焉,且结束语干脆利落,"行,就这样",我也"嗯"一声,挂了,不像以前那样拖着老长的尾音和他收线.
失落是有的,不过只是一瞬.谁能一辈子风花雪月.把情话当口粮?
在人群中穿过斑马线,想他在干什么,多半忙着,多半没想着我.不过没事,我正在回家,回那个属于我和他的家,在写着68的房门前,我会在包里摸索半天钥匙,打开门,弄出一连串声响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