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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宁的文字
发起人:默默地守望者  回复数:1  浏览数:6280  最后更新:2008/11/24 21:50:38 by 默默地守望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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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/11/24 21:48:02
默默地守望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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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宁的文字

爱处无声

自从我开始记事的时候,父亲就几乎不开口说话了。一声大病将他的听力完全毁掉。他自己又是个极自尊的男人,便唯有这样一年年沉默下去。

    记得小时候,我走在他的身边,常有淘气的男孩子在后面跟着高喊“哑巴”。他当然听不见,照例大踏步地往前走。我被他的大手紧紧拉着,想停下来跟那些男孩子拼一架连时间都没有。那时候的我,总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保护他的欲望。

    后来我读了中学,他每隔两天就送我最爱吃的饭菜到宿舍传达室,留下字条,告诉我下次他再来时将换下的衣服放在楼下就好。他知道一开口就会给我丢面子,所以他宁肯不见我,只给我一张张面孔与他一样严肃冷淡的字条。我是很少给他写什么字条的,有什么事能自己做的,就尽量地不去依靠他。我不知道他是否心里难过。听朋友说,他们在叛逆的年龄,常常会和父母大声地吵闹,我有时候会羡慕他们这样的经历。其实读书时的我,与他们一样,想把郁积在心里的东西,通过某种方式发泄出来;可是站在我对面的父亲,却是什么也听不见。即便他看见我皱了眉头,又能怎样呢?顶多是轻拍一下我的肩,剥个可以安神静气的香蕉递过来,仅此而已。

    所以在我最不可一世也最需要父亲来安慰的时候,我选择了与他一样的“失语”。我带着男孩子到家里来玩,将电视开得震天响,还关起门来在书房里疯狂地跳舞。那些没有礼貌的男孩子都会觉得抱歉,怕吵得父亲无法休息。我听了从来都是只有一句话:他要对我还有一点点的爱,为什么不说出来呢?那时候的我,一直是这样认为的,父亲对我的爱,远远没有对他自己的多。他躲在无人注意且不会被嘲弄的角落里,守着一颗敏感高傲的心,过自己的寂寞日子。他是自私的,他宁肯冷落我,也不会在我的同学面前用高得惊人的声音说一句关爱的话给我。而我,为什么不也自私地在他将棉衣盖在我身上的时候,假装唾着了翻身,将衣服抖到冰冷的地板上去?这样不出声地与他较劲,持续了我整个的青春期,直到我后来工作了,彼此离得远,才慢慢地学会对他好。而父亲,也开始用写信的方式,将以前没有对我说的话,一点点地邮给我看。每有来信,同事们都惊奇地说,都什么时代了,怎样还有人给你这么执著地两周写一封信?我淡淡地笑称父亲不会发短信,也不会用电脑。其实,只有我自己才知道,那么聪明的父亲,他什么学不会?只是在与我交流上,他很执拗地选择了写信的方式。尽管每次我收到了他的信,都是用电子邮件或短信简短地回复给他。   

    我结婚的时候,他开心地写信祝我幸福,并寄来了礼物,他自己却以路远为由没有出席。结婚前一天,我躲开所有人,一个人一遍遍地看父亲寄来的礼物。那是一张他自己制作的光碟。他用Dv继继续续地拍了一年的时间。春夏秋冬,每一个季节里,都有对我的思念,无声地录在他拍摄的故事里。上面的文字很少,但我看得懂每一个镜头里的含义。我会说话时,他给我买的识字磁带;我开始读书时,他送我的漂亮背包;我从一年级到高中毕业得到的所有奖状和证书;被我揉皱了的小熊枕;为了学习,我忍痛剪下来的长长的辫子;每年生日时,他帮我在门框上刻下的长大一岁的印痕;我在他怀里几欲挣脱掉的照片;他给我送饭时专用的保温盒;他打印出来的我写给他的所有的短信和邮件……那么多琐碎的旧物和细节,我以为他与我一样在时间的

  流逝里忘记了。没想到的是,他一样不差地记得那么清晰!

    那盘碟,像一部无声电影,不需要任何语言,便能将所有的爱与温情,全部深深刻到人的心里去。

 

 


姐妹当然会有一样的光芒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  
       小白提了大大的行李,一连倔强占在我的面前的时候,我很是吃惊,但还是尽量温和地嗔怪道,为什么不说一声,让姐姐去接你?她还是一贯的任性,说,我太累了,让我先睡觉,不要烦我。我知道小白石不需要说废话的,便径直领她去了宿舍,给他铺好床,而后理理她凌乱的碎发,说,睡吧,吃饭的时候姐姐了来叫你。
        小白很不客气地躺在我床上,不过是一刻钟,便响起轻微的鼾声,还像年少时的模样,在梦里噘着嘴,似乎受了欺负,但懒散横陈的四肢,还是暴露出她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。刚要转身离去,听见她小声嘟囔“姐姐”。我回头,看她,依然是一脸的漫不经心,只是眼圈有些微微的红,定是一路上哭着过来的,只是见了我,有装作神情淡漠的孩子。
         打电话给家里,妈妈说,高考成绩下来后,她就一直这样四处游逛,不回家,也拒绝任何人提关于复读的事情。其实本就没有对她抱太大的希望,是她自己,在最后的几个月,突然发愤学习,戒掉所有不良少年的习惯,不在和那些边缘孩子游荡,但最后还是失利。这次,是她丢下一句“永远不会按父母的方式走路”,就收拾了包囊,千里迢迢来到我的学校。
         我安慰父母,说我会好好劝她,让她回去。但是事实上,我和小白之间,已有些陌生。她13岁之后,我就一直在外读书,关于她,只是一年年模糊的面容,还有打电话回家时,她在电话那端与父母的争吵声。这个小我6岁的妹妹,她的青春期,叛逆,冷硬,尖锐,而我,就这样远远地看着,任她一个人寂寞而艰难的绽放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
        她一生下来,就不讨人喜欢,而且明显是个自私烦人的孩子,常常在父母最疲惫的时候,为了一点小小的委屈,放肆的大哭,直哭到愿望得到满足,在没有人欠她。能到处乱跑的时候,就惹是生非,把我刚写好要交的作业,塞到马桶里去。她爬到高高的凳子上,把我贴在墙上用来炫耀的奖状,撕下来扔掉。邻居家天台上的茉莉,开得好好的,她全掐下来,戴在自己辫梢上招摇过市。读书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老师的夸奖,试卷上总是红红的一片叉号。读小学的时候,老师们就在家长会上给她下结论说,这基本是个无药可救的孩子,至少,在学业上,不会有任何成绩。
        对一个女孩来说,或许这是最糟糕的,长得不漂亮,又不聪明,或者只是把狡猾用在别处,嘴上也很刻薄。没有丝毫温柔的模样。父母至此便对她几乎有些放弃,只求她可以做一个安分的女孩子,不要惹事,也不必有可以与我相媲美的成绩。似乎已出生,小白就时时地被父母来与我比较。他们常常说,小白要有姐姐这么甜美文静就好了,为什么她从来不像姐姐一样懂得体贴大人,懂得学习是为自己好呢?她似乎脑子里从来都在算计着怎样不让自己受委屈呢。小白从小就在这样的比较里走路,我们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比较,而她自己,也似乎从不在乎。她更兴趣的,似乎是怎么给别人制造麻烦,给自己寻找乐趣。我们之间,从没有过交集,她甚至很少喊我姐姐,总是直呼姓名,口气里满是不客气。
        我们彼此都习惯了这样的冷淡。记得我去读大学的那一年暑假,本想按妈妈的要求,给她补习功课,她却跑到同学家,疯玩了一个月。我走的那天,她也没有去送, 只是看着我提着大包小包下楼去,在门口站立片刻,就继续看她的电视。已走了很远了,我和妈妈回头看,看见她站在阳台上,逗引隔壁家养的鸽子,神经里是惯有的疏忽和淡然。爸爸说,这丫头,是不是后悔了,跑到阳台上目送姐姐?妈妈便笑,说,小白是这样细心的孩子吗,她从来只让人伤心。而我,不知为什么,听见她大声唱着歌看楼下穿梭而过的男孩时,心底突然有一阵痛,我想这究竟是个怎样奇怪的孩子啊!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三
         我读到大三的时候,小白已经发育成一个饱满成熟的女孩子了,依然是不美,但懂得打扮。她千方百计的骗爸妈的钱,而后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跑去穿孔,在隐蔽处纹身,将蓄的长长的指甲打磨得圆润光洁。郊游的时候会躲开老师,偷偷地抽烟。周末则在家里对着镜子涂银色的眼影,用染发剂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。老师们视她为问题少女,父母也不愿过分地苛求她,只要求这个与我完全不一样的孩子,能够安静地长大就好。
       但是那年她还是出了事情。起因是与一个男生在上课的时候,用激发彼此爱慕的短信,被英语老师当场抓住。那个英语老师,曾经教过我,当着全班人的面讽刺她,说,你的姐姐如此优秀,为什么你这个妹妹,这么糟糕?成绩不好也罢了,还早恋,你以为你和你姐姐一样漂亮吗?小白听到这样的话,当场摔倒手机,冲出教室。
       小白在一个破旧的旅馆呆了将近十天,才被父母找回家去。我终究没有给她安慰,这样一场出走,其实是因我而起。我的光芒,遮掩了小白,她努力想要冲出来,但还是被我罩住,无力逃脱。我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而小白,却是从此连我的电话也不听。
       她就这样开始放纵自己,一次次早恋,一次次逃课,出走。和街头的小混混疯狂飚车。她成为一个彻底的问题少女,除了我每次电话里的问候,连父母,都已对她厌倦。我曾经试着给她写信,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复。也曾经在她闪烁的QQ上留言,希望她能在与别人聊天的空隙里,随手给我一两句问候。但是,什么也没有,她宁肯就这样孤单落魄地走下去,也不愿接受来自一个姐姐对她的关爱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四
       我没想到他回来找我,也没想到前一刻还面目模糊的小白,这一刻就躺在我的床上,一连掩不住的倦容,那么真实可触。她醒来的时候,我在看书,她怔怔地看着满宿舍叮当作响的小玩意儿,突然笑道,原来你也和我一样爱玩啊,我以为你真得像爸妈说的,只喜欢读书么。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小白谈起我,那是一种缘自亲情的柔软和怜爱。
       那几天,我们谁也不提彼此的过往,不提高考与复读,还有曾经有过的隔阂。我只是陪她四处游玩,给她买喜欢的玉石,安静地看她将一朵农怒放的玫瑰纹到腰际,走路的时候,可以隐约地看到清晰翠绿的枝叶。我带她将大学城里所有的学校都逛遍了,她脸上依然没有我想要看到的向往和羡慕。这么一个嘴巴刻薄的孩子,在她18岁的时候,究竟想要寻找一条什么样的路?
      小白执意要去北京的前一晚,我们在灯下看书,她突然嘻嘻笑着凑过头来,说,要不要做个心理测试?我一向不相信这些供娱乐用的测试,但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起她的问题。我从没有间过小白如此认真,每一个问题,都要确认我最终的选项,这是一个关于个性的测试,小白絮叨的念完后,开始紧张得算分。几分钟后,她“啊”一声大叫,说,我们竟然是一样的人!我拿过来,看到上面写着:你是一个敏感而又骄傲的人。你从不愿意输给任何人;哪怕是一句话,你都要计较,都要争先。这样的个性会让你成功,也会让你遭遇到很重的挫败,但是,梦想终究会让你奋起......。
     我感谢那个晚上,小白的测试,还有我脱口而出的那句话,我说,小白,我们是姐妹,当然会有一样的个性和光芒哦。原本神色暗淡下去的小白,听到这句话时,瞬间眼睛明亮无比,她犹豫地反问道,真的吗?除了坚定的点头我还能说什么呢?这一路被我遮掩着的女孩子,她已经长大了;她被所有人忽视了18年。而今,她要和我一样,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。
      送她去车站,在拥挤的人群里,她将大大的包抱在胸前,奋力地劈开一条道给身后的我。车要开的时候,我向他挥手,她却不看我,嘴开开合合,像是在唱歌,视线飘向别处。突然想起几年前我离开家去读大学的时候,她站在阳台上,也是这么漠不关心的神情。原来她一直都在掩饰,装作什么都不介意,装作淡忘了我写给她的信,但却把它们一封封地收到随身携带的小熊枕头里;装作不怜惜自己,却每每遇到心理测试,便紧张地寻找结果。她所有的伪装,只不过是要躲避那个光四射的姐姐。
      而我们彼此,是在一个心理测试里,才发现原来我们的青春,可以如此温情的相遇。


我们这样冷漠地爱着彼此
她34岁的时候,就离了婚,自此成为我和妹妹眼中的男人婆。大着嗓门和建筑工地上的男人们说笑或是对骂,衣服也是拣父亲留下来的穿,我去灰扑扑的工地上找她,常常费很大的功夫,都无法将她从一堆满身泥浆的男人里辨认出来,每每都是她眼尖,很远地瞥见了我,声嘶力竭地高叫:死丫头,又跑来找老娘讨钱花了吗?!一群人便哈哈大笑,她也跟着笑到皱纹像那石灰末似的覆了满脸。所以我讨厌这时候的她,而且觉得她是那么的可悲,一个不过是少妇的女人,却被生活的重担,哗一下便将性别粉碎掉了。而在此之前,她甚至是喜欢给自己的衣服上,绣只呼之欲出的蝴蝶的啊。

那一年她遭受的打击,几乎是一连串地来。先是她养的肥肥胖的几窝兔子,不明原因地突然全部死掉。而后便是姥姥一下子瘫掉,不仅无法在家里帮她照料家务,反而用吃饭穿衣洗刷之类的琐事,将她死死地缠住。她常常一边给姥姥端着尿盆,一边被门外的男人们催:还不去工地干活,小心去晚了今天又白干!而5岁的妹妹,也因为无人给她穿衣服,躺在床上哭得已是喘不过气来。这样烦琐的烦恼,象空气一样,无处不在。她就是这时候开始学会骂人的,一点鸡毛蒜皮的事,都容易让她心中的怒火,一触即燃。邻居们都不敢惹她,亦不屑理她,但生活还是像我们姐妹身上穿的劣质的衣服,碰到哪里,哪里就起了难看的毛球。

终于有一天,她正站在小巷口神采飞扬地骂着,突然就走过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帅气男人,冲她问道:大嫂您知道蓝美家住在哪里吗?这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,一下子将她震哑了。她被太阳晒得粗糙干涩的脸,红了又白,白了又紫。最后,一个邻居阿姨走过来,说,蓝美,你妈估计又尿床了,喊你这么长时间了,没听见吗你?她突然在这句话里就醒过来,疯了似的跑回家,且砰地一声将门关上,再不敢踏出半步。我从平房上看见那个男人,呆愣了好长时间,而后叹口气,转身走开了。那天晚上,她翻箱倒柜地找东西,很执着地找,要把家翻个底朝天似的。后来,她终于在看到一张发黄的照片时,停了下来。照片上的男人,正是白日问路的那个叔叔,而羞涩地依在他身边的,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美丽女孩。我很好奇地问她,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,真好看。没曾想,她恨恨地一巴掌打过来,说,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,连老娘都不认识了!

我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,那个男人,是她的初恋。他们曾经有过一段浪漫的时光。谁也想不到,当他们再相遇,却是以这样尴尬难堪且几乎让她对生命绝望的方式。

她自此便成为一个完全没有性别的人。也很少再有人来给她提亲,大家几乎忘记,她不过是一个30多岁的年轻母亲,与其他女人们一样,需要一个男人,来给她支撑和呵护。

父亲组成了新的家庭以后,她就不准我们再去找他。每次要生活费都是她亲自上门去讨。有时候讨不回,她就站在门口骂,直骂到父亲抵不住左邻右舍的指点,将拖了半年的生活费甩给她。她总是将散落了一地的钱,一张张地捡起来,数好了,这才骄傲地白一眼紧闭的门,快乐地走开。她永远不会跟钱结仇,她是这样说的,也是这样做的。冬天她卖糖炒栗子,有痞子抓了栗子不给钱就走,她用黑糊糊的手拽住痞子的胳臂,死活都不松开。痞子一脸的厌恶,只好将钱扔下,记起自己衣服上的污痕,又愤愤地跺两脚,这才转身走掉。她开心地掸落钱上的灰尘,宝贝似的揣进衣兜里,又高声叫卖开了。

但那时的我,已经是一个爱面子的女孩,每次走过菜市场,看见她为了一毛的零头,跟人家争得不可开交,便常常脸红,抱了书包就飞快地跑回家去,全然忘了来找她的目的,是来讨要拖欠的学费。她也敏感,看见我要逃掉的时候,就会当众喊我,让我完全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,无处可躲。但还是有一次,被一群男生们窥见,他们嘻嘻哈哈看着站在我身边的她,眼里满是嘲弄。甚至有一个男生嬉笑着探过头来,小声道:你妈真厉害啊。我的心,攸地一痛,随后将手中的书本砸过去,他们嗷一声笑开来,而我,却是蹲在地上,无声地哭了。

这样的羞耻,一直持续到我终于可以远离小镇,到上海去读大学。记得去读大学的前一晚,我简直是欢天喜地。她坐在一旁,看我哼着小曲收拾东西,一言不发。妹妹心直口快,见我喜气洋洋的,便羡慕说,姐姐,我要是现在也和你一样,去大城市里读大学就好了。我得意地拍拍她的脑袋,说,那就好好学习吧,过不了两年,你也可以和姐姐一样高飞啦!一直默不作声的她,听了这句话,突然地发了怒,朝着妹妹吼道:你不准再飞这么远,以后在省城读大学就行了!我早看出来了,你们两个和你爸一样,都是没有良心的家伙,你们要有我对你姥姥的一半好,我这辈子就是积了德了。

骂完了她便哭着去了姥姥的房间,里面的哭声,很长时间,都没有停止。

走的时候,只有妹妹提了箱子去送我。她正边做饭边给大小便失禁的姥姥洗换下来的衣服。我走过去给她道别,她连身也没有转,就冷冷道:赶紧去赶你的火车,别在这里碍我事!她一向是这样刀子割人似的说话,我以为这次我依然不会介意,可是,站在身后的我,还是无声无息地哭了。我是多么希望她能像别人的母亲一样,依依不舍地抱抱我啊,哪怕,什么也不说,只是倚门看着我走,也好。她是一个多么狠心的女子。

读了大学的我,很少回家。假期的时候,也找了各种理由,留在学校里。电话,每每打了,都是说不了几句,彼此就再无话,只好挂掉。信,也基本是寄给妹妹,知道她识字不多,又特意嘱咐,不必念给她听,只代我问好就可。妹妹便来信说,可是姐姐,每次听见她在姥姥面前絮絮叨叨地骂你,为什么我总是觉得,她是那么地想你?你下次在家里,多呆一些时间吧。还有,你说的那个男朋友,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她看看呢?

终于下定决心,将男友带回去给她看的时候,已是临近毕业。提前打了电话给她,说,我新交了朋友,上海人,记得在腾出的床上给他加层褥子,他睡不惯北方的硬板床。她淡淡丢给我一句:睡不惯带回来干什么?你们自己在学校里过幸福的小日子多好!我知道她生了气,但也不愿意跟她计较,只希望,她能够让他习惯,就足够了。

已是半年多没有回家,小镇到处都在施工。我领着男友在碎砖瓦块间闪躲,行至一个拐角处,突然听到有人高喊我的小名:吉吉,吉吉!四处地张望,看到戴了安全帽的她,正穿了雨靴,站在一个不断往外溢水的泥坑里,一盆盆地往外倒水。许多的男人倒背着手,在一旁看,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帮已是汗流浃背的她。那一刻,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个能干活的男人,而我,却意识到,她作为一个女人,是多么地让人失望。

我正在犹豫的时候,她已经跳上来,继续喊:吉吉,有了男朋友就不认识妈了吗?男友听不懂方言,但他还是略略皱了皱眉,问,这是你家亲戚吗?我沉默了片刻,在她走近的时候,才小声说,这是我妈,一个为了挣钱供我们读书,什么脏活都做的女人。

男友在的几天里,她没有任何的收敛,照例像往昔一样,粗声大嗓地和我们说话。吃饭的时候,像个男人,发出很响的声音,一句话说的不投机,就和邻居们吵嚷起来。问男友话的时候,像在审讯犯人。原本打算在家好好陪她的我,再一次对这样凌乱不堪的生活失望。不过是一个星期,我便一脸厌倦地告诉她,我们要赶回去参加毕业招聘了。

最后一顿饭,她破例没去工地,留下来做了满桌丰盛的菜,又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包水饺,不让我们任何人过去烦她。在一碗水饺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,她突然地哭了。三个人都不知如何去劝她,是她自己慢慢平息下来,吐出嘴里的一个石榴籽,说,我就该留下,你们走吧,去哪儿都可以,只要别忘了,这小镇还有你妈,就好。

再没有见过哪个女人,像她一样坚强又脆弱,用这样的方式,执拗地接受命运带给她的一切。第一次,我走到她的身后去,犹豫而又陌生地,将她拥住。这个一生都不肯向任何人服输的女人,轻轻挣扎了一下,终于用温柔的哭泣,接受我们都曾经拒绝的温情。

这样的拥抱,其实我和她,都渴盼了那么久。

少女的唇彩


16岁那年,我在杂志上发表文章,有一个邻城的男孩写信给我,说喜欢我的文字。那是我第一次从一个异性那里得到这样真诚的赞美。我的心,即刻像那娇羞的莲花,无限温柔下去。于是便开始书来信往的日子,把心底最细腻的一份情思,悄无声息地写在纸上,附在美丽的邮票上,而后投进丁香树下绿色的邮筒里。

有一天,在信里,男孩子说,我们见面好吗,你来,或者我去。我握着信疯跑到操场高高的看台上,而后再往下一步步走。当路过一个楼梯口的镜子前时,我无意中一瞥,看到的,不仅是脸上少女的红晕,还有一个衣着素朴戴着眼镜的笨拙又毫无灵气的女生。那才是真正的我!一个除了写字,再无优点可以展露的女生。文字里的我,不过是梦里的那个有许多人来喜欢的完美女孩。可是,偏偏,除了妈妈,再无人说过我是美丽的。

但我还是在男孩一次又一次的请求里,回信给他,说,好,我坐车去你的城市。信寄出去的那一刻,我便开始搬出自己所有漂亮的衣服,一件件地清洗,去除那些折叠的痕迹。我又取了自己积攒的钱,去眼镜店,悄悄为自己配了隐形眼镜。店主是个温和的女人,她看着我额头新冒出的旺盛的痘痘,柔声说,你这么小,戴隐形眼镜对眼睛不好的。我低头不言语,只是哗哗倒出大堆的零钱,一个个数好了,转身便飞快跑掉了。回家后妈妈看着我洗好的衣服,揉揉我乱蓬蓬的头发,说,什么时候安这么勤快了呢。我闻着衣服上太阳的香味,突然地便笑了,我昂头冲妈妈撒娇,说,安真的变了吗?妈妈也笑,说,是啊,安16岁了,比以前更可爱乖巧了呢。

是妈妈的这句话,让我一下子充满了喜悦和信心,我想起那件从没有勇气穿出去的蕾丝花边的公主裙,想起可以与之搭配的浅粉色凉鞋,还有能够将头发松松挽起的紫蓝色丝带。或许,它们会让那个丑小鸭漂亮起来吧,我想。

就这样我坐上了去邻城的汽车,躲在最角落里,掏出一面小镜子,将从妈妈梳妆台上偷偷拿来的一管口红,涂了又涂,擦了又擦。最后,是在镜子里,我看到一双惊讶看过来的眼睛,才手足无措地将口红放起来。但还是因为慌张,一道难堪的红色污痕,赫然出现在洁白的裙子上。我拼命地擦啊擦,但那痕迹,却是愈来愈鲜明,直至最后,我终于难过地决定放弃。那时,车也慢慢地开进邻城的小站。我在小站的门口,看见一大堆来接站的男人女人,一脸的慵懒,亦一脸的灰尘。这只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城,并没有男孩信里描述的枝干苍劲的梧桐,和干净清爽的青石板路,而他说过的那些沿街叫卖花儿的女子呢,怎么也全然没有痕迹?我坐在车里,看到眼睛疼了,才终于相信,他没有来,亦不会再来了。因为,他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比我还要自卑的男生,他撒了谎,却不像我,有勇气来面对那些原本善良的谎言。

我悄悄地回到家,看见母亲正帮我整理卧室。她依然笑着问我,安今天在学校补习功课开心吗?我走过去,突然从背后拥住妈妈,无声地哭了。过了许久,妈妈才回转身,温柔问我,看见你配了隐形眼镜,是不是因为不适,就后悔了,所以想哭?我没有抬头,却是哽咽,说,妈妈,安在没有读大学以前,再不会因为美而戴隐形眼镜了。妈妈便拍拍我的脑袋,笑道,可是不戴眼镜的安的确漂亮呢,妈妈相信你今天一定是班里打扮得最美的那个女孩子,对不对?没有人比我们安,更像是公主呢。

后来有一天,我在自己的抽屉里,发现了一管崭新的美宝莲唇彩,还有一副小巧的隐形眼镜,我摘下笨重的眼镜,小心翼翼地戴上隐形眼镜,又对着镜子,淡淡地涂上一层唇彩,那个素朴的我,即刻变得鲜亮润泽起来。那一天,我18岁,即将进入大学,收到的这份特殊的生日礼物,是妈妈给的。她在纸条上说,安,今天,你终于长大,可以无需再那样卑微和自怜,亦可以,勇敢无忧地去追求真正的爱情和美丽……

那个曾经自卑到试图用别人的称赞来鼓励自己的女孩,终于长大到可以拥有一管唇彩的年龄。而成长中的苦涩与疼痛,就这样在时间里,轻烟一样,从容自然地淡去。

你有没有最珍贵


北京S大学两个学影视的小师妹,为了完成毕业的作业,扛着摄像机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逢人就问:能不能告诉我,你认为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?被采访的人毫无准备,面对突如其来的摄像机,表情来不及调整,便被硬生生地记录下来。但正是这样原生态的采访,让我们看到了很多张不同的脸。
    采访几乎涉及奔走在北京的每一个群体:严肃的男人、温柔的女子、尚未建立世界观的孩子、晨练的老人、匆忙行走的白领、来旅游的老外、一本正经的官员、卖盗版碟的小贩……形形色色的人,在突兀的问题面前,给出了各式各样的答案。
    最珍贵的是什么?是亲情友情爱情、时间、生命、爱,这是大多数成年人的答案。 
    一个抱着孩子的疲惫女人则说:“最珍贵的,当然是结婚后的自由!”
    一个在天桥旁吹箫乞讨的残疾人,指指自己的乐器,说:“最珍贵的,就是我的箫。还有,能在冬天没有风的太阳下唱歌。”
    天安门广场上站岗的士兵,回答问题时眼神依旧直视前方,说:“我最珍贵的,就是军帽上的徽章,戴上它就有了责任。”
    一个已经退休的70多岁的老人,用年轻人不习惯的虔诚,说: “最珍贵的,是还能为国家贡献点余热。”一位老太太更是神情郑重:“最珍贵的就是不管什么时候,都能拥有理想。”还有很多让人心生感动的答案。
    一个打扮另类的街头小伙子,叼着烟站在街头等他的朋友。面对摄像机,他有几秒钟的诧异,随即表情变得认真起来,小心地说:“我最珍贵的,是约请的朋友都能来,因为,今天是我18岁的生日。”
    一个正在与家人会面的囚犯,则目光躲闪地回答:“最珍贵的,是出事之前,和家人在一起团聚的日子,虽然每天都千篇一律、单调乏味,但现在回忆起来,却觉得每一秒钟都那么美好。”
    一对牵手散步的老人,两个人的答案竟是一模一样,在他们心里,最珍贵的,就是还有时间能够牵着对方的手散步。
    有个小孩子很羞涩地指指脖子上的红领巾,说:“今天我入队啦,这就是我最珍贵的。”更小的那个女孩,歪头想了半天,摇摇头,诚实地说不知道。
    还有些人,对这个问题根本不予理会。夹皮包的男人、打扮精致的女人,对于提问的人,看也不看一眼,一阵风似的走过。
    摄像机记录的,不仅仅是答案。有人从骨子里不屑回答,以为生活就是一天天往上走,至于要停下来看看什么是最珍贵的,纯属浪费时间。也有人蹙眉想了片刻,丢一句“太过深奥”,便继续赶路。
    还好,大多数人,没有拒绝这个问题。他们或者焦虑、审视、怀疑,或者不屑、冷淡,或者如孩子般的无忧无虑、天真烂漫……正因为如此,这些答案,反而具备了一般采访所没有的原始质朴。
    我最喜欢的一次采访,是在远离喧嚣繁华的宁静所在。那个男人站在柜台后面,笑着说,他最珍贵的,就是自己这几年努力攒钱,开了家书店。这家书店,是他的精神栖息地。在生活的艰难打拼里,依然怀着理想的男人,如此充满魅力。
    什么才是你最珍贵的?偶尔停下脚步,问问自己,我们会离幸福更近。

 

 

 


你是我最笨的学生
毕业后我留在北京教书,父亲闲着寂寞,便打电话托我买台电脑,他要和我视频聊天。我笑他,五十多岁的人了,对电脑一窍不通,可得专门请个老师才行。父亲说,几年前你是我的学生,现在让老爸做你的学生好不好?我说,那老爸你可得用心学,我可没有时间手把手教你。父亲呵呵笑着说,那是当然,我得争取做闺女班里最聪明的学生,就像当年你给老爸争光一样。

  此后的每个周末晚上,我都被老爸硬“拽”到电脑前。起初是打长途教他申请到了QQ号,然后终于让他学会了使用视频。走到这一步,父亲就有些懈怠了,每日我扯着嗓子教他如何搜索资料、如何盲打、如何储存东西,我觉得自己所费的劲,几乎比教班里最笨的那个学生还要多,但父亲的电脑知识,却始终停留在开着视频,对着话筒和我呵呵说笑的程度。

  老爸似乎对自己的愚笨没有丝毫的察觉,他胖胖的脸在视频的镜头里,始终心满意足地笑着。我说老爸你要实践啊,只是每个周末听我讲,之后一个星期就再也不摸电脑,那怎么行?父亲照例在视频前笑开了花,说,老爸其实挺聪明的,姑娘只要有点耐心,老爸肯定进步飞速。我看着每一个指令都需要我重复N遍,才会低头一脸茫然地去动手的父亲,突然有点泄气,想究竟是自己这个老师不合格,还是父亲真的太笨,对这样先进的知识,完全没有学会的细胞。

  父亲所谓的进步,也只达到能打字和我聊天为止。此后不管我怎样努力,他都停在原地,再不会前进半步。隔壁的同事每每听我声嘶力竭地在房间里吼,就知道我准又是在教父亲上网了。有一天她无意中笑着说,对待最笨的学生,冷落有时候比耳提面命的教导都管用,为什么不试试呢?我欣然采纳。

  老爸对我这项措施显然有些不适应,没过一个星期,他就撑不下去了,说姑娘你还是手把手教教老爸吧,我这么一大把年纪,比不上你们年轻人。后来见我无动于衷,终于急了,竟然开始和我冷战。我打电话告诉母亲,让她转告父亲,像他这么笨的学生,我还是第一次碰到,都三个月了,打字还像牛拉车的速度,照这样下去,我岂不是教他一辈子也教不会?母亲听完我的抱怨,叹口气,小声道:“安安,其实你爸哪有那么笨啊,他只是想多听你说说话罢了,他要是什么都学会了,还怎么能认你做老师?你每次在视频上那么不耐烦地朝他嚷,他都不躁,还笑说听你讲课,如沐春风。他花几千块钱,其实只是为了弄个能看见你模样的电话而已,他这么大年纪了,学会上网又能做什么呢,能和你面对面地聊天,对他来说,就已经是精通电脑了啊……”

  最笨的那个学生,原来是我,笨到和父亲面对面,看见他温柔地冲喋喋不休的我笑啊笑,都不知道。他心里想着的,只是看看千里之外的我,是不是还好好的,是不是还像他想念我一样,将他放在心底最温暖的地方。

2008/11/24 21:50:3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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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两年一直很欣赏此人的文字,今天整理了部分,与大家来共享.

淑妹建议过我,希望在这里能够看到更多默默的原创。

我觉得这是应该的,请相信默默不会让大家等太久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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